第八章 对着月亮唱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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. v0 h8 }4 D `( T隨著老族長前往他們的聚落,卻沒有想到,他們的聚落入口居然在山谷隱密的角落,並且濕滑的階梯蜿蜒的朝下。 階梯兩旁有著發微光的苔藓,這微弱的光源讓黑暗不再那麽濃重。對于夜視力極佳的人狼族當然足夠,麒麟和蕙娘也一點問題都沒有…… 但明峰卻因此第一個抵達人狼聚落--用滑的當然比用走的快很多。 當他摔得七葷八素,從濕滑的階梯乒哩乓啷的半摔半滑到階梯底端,他覺得沒摔斷脖子真的是祖上積德。 暈頭轉向的爬起來,意外發現濃稠的黑暗褪去,朦胧的月光遍撒。有些莫名其妙的擡頭,發現這個應該在深深地下的廣大洞窟,在極高的地方有著打磨的像是鏡子般的許多巨大水晶,將洞頂的光源反射導引,讓這廣大得幾乎有一個小鎮大小的洞窟廣場充滿柔和的光。潺潺的伏流溫柔的響著,兩旁長著奇特的菇類植物,搭著無數的帳篷,擁簇著一個極大的營火。 這裏就是人狼族的聚落,人口約五百人。在神族殘軍尚未入侵,荒漠還是豐沛草原時,人狼族有數百氏族,人口高達百萬。這個洞窟原本是他們崇拜「大地母親」的聖地,只有各氏族祭司和族長可以來此默禱,祈求獵物豐盛,族民平安。 現在卻成了人狼一族最後的棲息地,仰賴大地母親的僅存奶水,苟延殘喘。 這些都是日後聽族長在營火邊講述傳說時了解到的。老族長年逾萬歲,卻沒見過那古老、豐沛、富饒的年代。他還在襁褓中時,這片大地就因爲泛濫並且惡用的強大法術戰爭,幾乎喪失了所有的生命力。 所有的美好都由上一代的族長在火堆邊講述,並且傷感的了解到,那美好不會再回來。 *** 麒麟一行人走下階梯,看著鼻青臉腫的明峰,默然無言。人狼一族重視客人,所以都強忍著沒有笑出來。但孩子卻忍俊不住,當然也被大人呵斥了。 「……沒關系,我也覺得很好笑。」麒麟遮住了臉。 明峰難堪的、一跛一跛的跟在麒麟後面,臉孔漲紅。族長爲了解除他的尴尬,喚人取酒,並且鳴鼓敲鑼,通知族民有客來訪。 這是對最尊貴的客人才有的禮節,驚動了全族。除了在其他洞窟放牧和工作的族民不克前往,幾乎還在村裏的人狼都出來迎接了。 這荒漠許久沒有貴客,只有魔族會派稅吏來收取貢獻。而稅吏在他們眼中是不值得歡迎的,反而會鳴鍾讓女人和小孩躲避,省去不必要的麻煩。 這真是百年來的大事,值得開宴會慶祝,何況客人饋贈了珍貴的肉品。 在人狼熱情的歌舞中,老族長遞給明峰一碗蕩漾著金黃液體的酒。甜蜜而芳香,帶著難以言喻的濃稠感,像是上好的伏特加冰在冷凍庫,取出來時有種蜜樣的流動。 他從來沒見過這麽美麗的酒……粗糙黝黑的陶碗讓這蜜酒更像是盛著極夏的陽光。 麒麟根本就不知道客氣怎麽寫,她一飲而盡,露出極度神醉的神情,「好酒!」 明峰倒是有些舍不得的飲了一口……唔,絲絨般的口感,溫潤柔滑的甜蜜……正想吞下去的時候,他看到人狼族民很豪爽的拿起斟酒給他們的大酒甕,潑在營火上面當燃料,火舌晃的一聲竄得老高。 他瞠目看著可以當燃料的蜜酒,含在嘴裏的那一口不知道該不該吞下去。蕙娘點了點他的背,遞給他一條手帕,將他手裏那碗酒不動聲色的倒到麒麟那兒去。 蕙娘真是體貼。明峰含著淚,將口裏的酒吐到手帕上。「……麒麟沒問題嗎?」他悄悄的問。 「應該……沒問題吧。」蕙娘不太有把握,「我比較擔心你。」 是的,人狼族的蜜酒,不但是主要的熱量來源、歡聚時的逸品,還是珍貴的…… 燃料。 雖然他沒吞下去,但是些微的、酒精濃度高達百分之百的妖族蜜酒,還是讓他仰面倒下,幸好蕙娘接住他,才沒讓他頭破血流。 他全身發燙,臉孔脹紅得跟豬頭一樣。整個人像只煮熟的龍蝦。在昏迷之前,他看見麒麟若無其事的仰頭灌著蜜酒,臉孔紅潤有光澤,精神百倍。 他的師父,果然不是人類。 「……地底下可以養蜜蜂嗎?」他在半昏半醒中,喃喃著這個關鍵性的問題。 因爲廚師的敏感,蕙娘心裏已經有底了。她轉過頭,看著遠方。 「不是叫做『蜜酒』,就是用蜂蜜釀的……」 明峰醉了一天一夜才蘇醒,爬起來手腳發軟,腦門一陣陣脹痛。回眼看到大喝特喝,抱著酒壇不肯放的麒麟,他默默無言。 「……你不覺得有什麽不舒服嗎?」明峰有氣無力的問著。 麒麟瞪他一眼,「我又不是你。」 明峰無力的頹下肩膀。幸好我不像你,我還是普通正常的人類。 人狼族民很熱情的招待他們,盡力擺出最好的食物來招待。很奇怪的是,他們身爲肉食性的人狼,餐桌上倒有一半多是各式各樣的菇類料理,還有一種奇怪味道、嚼起來有幾分像是豆腐的肉。坦白說,不太可口,雖然蕙娘已經盡力而爲了。 「我們幾時走?」明峰悄悄的問麒麟。魔王一定到處在追捕他們,滯留越久越危險吧?
/ Z( `' p& F; E) b" O2 F9 ]' o$ ?「等我喝夠了再說。」麒麟抱著酒壇,頗有落地生根的氣勢。
* K) F/ x4 H# q6 r8 g ?/ \ Q……只要有酒,殺頭你也不怕,對吧? 因爲麒麟的樂不思蜀,他們在人狼聚落待了不少日子,同時明峰也知道了「蜜酒」和「神秘的肉」的來源。 第一次看到的時候,明峰的表情空白了好一會兒,雙目含淚的張大嘴巴,半晌動彈不得。6 r) R* ~/ i9 L6 Q* u9 j- w
排山倒海而來,是一只巨大的「蛆」。 真的很大很大,大得像是可以塞滿客廳的大小。這只金黃色的、偶爾有觸角伸出來的「蛆」,裹著看似極薄卻很堅韌的皮,光滑的反射奇特的光澤,體液緩緩流動…… 「這是蜜蟲。」帶他參觀的放牧人說,「大地母親的恩賜。」 那些巨大的「蛆」似乎對明峰頗有好感,紛紛圍攏過來,用頭(假如你稱昂起來的頂端爲「頭」的話)頂著明峰。 那冰涼、滑潤的觸感,讓明峰整個人石化,只有寒毛和頭發一起全體立正。 「真難得,」放牧人笑著,「它們喜歡你呢。蜜蟲戒心很重,不太接近陌生人的。」 然後,他提了一個桶子,敲了敲蜜蟲,蜜蟲聽話的從腹部底端伸出一個管子,分泌出金黃色的液體。
: E7 k$ G3 L4 `* f7 `# X1 g- ]這,就是蜜酒的原始材料。 他勉強維持著基本禮貌,帶著僵硬的笑容。回到聚落,他抓著蕙娘,「那個那個那個……那個蜜酒、那個肉……」 「蜜蟲?」蕙娘正在挑戰如何把蜜蟲肉烹調得更美味,「我早就知道了。」 看明峰一臉作嘔,她有點不高興,「明峰,你這樣很沒有禮貌。你要知道他們根本沒有什麽可以吃,只有啃食地衣苔藓的蜜蟲是他們主要食物來源。對他們來說,那是重要的牲口。如果你覺得惡心,可以不要吃。他們多了我們三張嘴,其實是很沈重的負擔。」 明峰呆了一會兒,滿臉羞慚的低下頭。蕙娘說得對,他們這幾個客人讓食物短缺的人狼族更窘迫。然而蕙娘會煮飯、麒麟常跟著年輕人去打獵,而他,是唯一什麽都不會的人。 這樣的閑人居然嫌主人的牲口不好看,食物令人作嘔。 默默的,他也跟著女人或小孩去放牧、采蘑菇。人狼族沒有閑人,每個人都爲了生存努力。他很快就成爲高明的放牧人,而原本讓他覺得惡心的蜜蟲,看久了也覺得頗可愛。 在這裏,他學會了妖族語言和人狼的方言。他原本就對文字很有一手,甚至,他還學會了一點古老的妖族文字,更了解了妖族的傳統。 他們在人狼族居留了一整個夏天。因爲族長知道他們目的地以後,建議他們留下來渡暑。 「你們運氣好,月瞑才到荒漠。」老族長點了點頭,「夏天陽日的荒漠可以輕易殺死任何人,包括最高強的聖魔。你們若要橫渡荒漠,還是等秋涼啓程比較理想。」 人狼族稱呼魔族爲「聖魔」,異常者爲「惡魔」。殘存的妖族別無選擇,必須要效忠某方才能生存下去。比起殘忍、反覆不定的異常者,聖魔顯得比較理智,除了蘑菇、蜜酒的稅捐,其他並無所求,既不侵擾,相反的還在大河布下防禦,不讓異常者渡河。 雖然不是爲了妖族的安全,但人狼族依舊因此感激。 「但我們是聖魔王者要的逃犯。」麒麟聳聳肩。 族長並沒有訝異的神情,反而點點頭。「貴客,相處這段時間,我無法歸類你們屬于妖族或魔族,但認識了你們的誠實和英勇。大地母親歡迎你們,我們亦張開雙臂。聖魔並不在意我們這群低賤的妖族--以他們的眼光而言。我們離首都很近,但你知道的,即使最明智的聖魔,也會忽略身邊燭台下的陰影。」 明峰還是很不安,「但我們對你們很危險。」他越來越喜歡這群純樸的、不輕易動用妖力的人狼,想到可能替他們帶來災難,這讓他非常憂心。 「孩子啊,」老族長很喜歡這個軟心腸,勤勉學習的少年,「稅吏要秋深才會來,在那之前,你還有很多學習的時間。」( W$ |# d# r$ ]8 J }
「……我會的。」老族長的慈祥常讓他想起爸爸和伯伯。4 @$ c; x% {( y/ [5 h+ q; p
「唉,希望你們的酒夠喝啊。」麒麟笑著,很豪爽的喝掉一大碗公的蜜酒。 聚集的人狼都笑了起來。 明峰發現,他對妖族有很大的誤解。 或許在人間遇到的妖族,十個裏頭有九個想抓他采補。老族長對這點非常震驚並且憤慨,大罵那些妖族讓異常者汙染,只想走捷徑。 古老妖族崇拜敬畏大自然的力量,視「吞噬」這門爲旁門左道。他們有許多高深的妖術,卻不輕易動用。因爲大地枯竭,每動用一點,就是衰弱大地母親的生機。 族長對他解釋,「我們當然可以彙聚荒漠所有的水氣,造出湧泉,洗綠某個地方,這就是聖魔正在作的。但這是透支,透支未來的任何一點雨水。現在拿走多少水氣,本來會下的雨就會延遲更多時間。我們無力阻止聖魔的作爲,但不能讓傷痕累累的母親有更多負擔。母親已經竭盡所能,從幹枯的乳房擠出奶汁喂養我們,」他指著溫柔的伏流,「人狼不能忘恩負義。我們只能請求,低下頭顱,謙卑的請母親聆聽我們。」 明峰望著他,非常訝異的。族長從來沒去過人間,但他的論點和某些薩滿教或印第安巫教的論點有驚人的類似。 咒,到底是什麽?麒麟說,咒的本質乃是「心苗湧現字句」。但這些字句,到底是要給誰聽呢? 「母親。」他無意識的吐出這個詞,自己都覺得有幾分莫名其妙。 麒麟笑笑的,看著她發呆的小徒。當然啦,蜜酒的吸引力很大,這說不定是她喝過最夠味的酒。(酒精濃度高達百分之百,濃稠到快要不成液體,當然「夠味」) 但是她隱隱的覺得,她的小徒曆經愛情痛楚的洗禮,像是在蛋殼裏的小雞,正在等孵化的那個契機。 世界的成毀啦、魔王天帝啦,對麒麟來說,都沒有什麽興趣。一切都有其天命,最終都會通向毀滅。不過不掙紮一下實在沒有意思。 對啦,她就是要搗蛋。她就是要邊喝酒邊對無聊的命定搗蛋一下。 比方說,藏匿「真人」,比方說,讓承受嚴厲沈重命運的徒兒,走向他想走的路。 不爲什麽,只是她要搗蛋而已。 哪怕付出極昂貴的代價,哪怕她連「人類」的身分都無法維持,成爲半人半慈獸的怪物。 但這才有趣嘛。 「蕙娘,我想吃黑森林蛋糕。」她喝著湃在伏流中,冰冰涼涼的蜜酒吵鬧著。; x: A( G% X* f5 L8 P3 w9 L
「……主子,沒有面粉沒有雞蛋……」蕙娘長長的歎口氣,「什麽都沒有,我怎麽變出來?」
) }1 W* d4 Z8 P5 b d「我不管,我不管!」冰涼甜蜜的蜜酒,當然要配甜蜜略帶苦味的黑森林蛋糕啊!「我要吃黑森林蛋糕!」 蕙娘無奈的望著她,頹下肩膀。我真的太寵她了,她想著。「……我去想辦法。」 若說他們這群旅人給人狼什麽影響……大概沒有人比蕙娘的影響更大。這位天才廚娘在極度貧瘠的食材中,研發出無數驚人美妙的食譜,大大的改善了人狼的食物。 當中最受孩子們歡迎的是「黑森林蘑菇蛋糕」。這款用各種不同蘑菇磨成粉,用蜜糖(蜜酒的原始原料)和若幹可食地衣做出來的蛋糕,是蕙娘最精心的傑作。 他們也記得那個額頭上長著角,能夠獵捕最危險、最龐大野獸的麒麟,和她滿不在乎、喝著酒的笑容。 當然,他們也記得那個唯一可以騎上蜜蟲,會說許多故事的少年。 但這一切,都比不上夏末的那一天。那一天成爲傳奇,在火堆邊成了新的傳說,傳誦過一年又一年。 這一天和往常的日子沒有什麽不同。 即使是夏末,陽日的荒漠也足以殺人。男人們停止獵捕,在聚落整理獵具、制作陶器,協助女人和小孩釀蜜酒,幫忙放牧。 在人狼族裏,女人和小孩非常珍貴。在統治魔界的聖魔喪失生育能力的此時,妖族神秘的保持著生育能力。所有的女性都受到絕對的尊重和愛護,希望她們不要從事打獵這樣危險的工作。 當然也有那種倔強的女人,保有旺盛的獵捕本能,一樣也跟男人一起打獵。 沒辦法,男人會聳聳肩,不會拒絕這些女人。她們是大地母親的女兒,可以孕育生命的戰士,你只能讓她們去,不然怎麽辦?語氣總是寵溺的。 或許是這樣的嬌寵,也或許是這樣的寶愛,大部分的女人都會壓抑本能,在聚落放牧、喂養小孩和侍奉老人。 人狼的看法很直觀,也很單純。他們平靜的接受這三個異族的旅人,很自然的將蕙娘看成女人,明峰看成小孩,而麒麟,是戰士。 你怎麽可能讓一個天生的戰士委屈在洞窟裏當牧人?她喝酒比誰都豪爽,打獵比誰都凶猛,追蹤的技巧比誰都高超。狼人尊敬勇敢的戰士,而麒麟值得這份珍貴的尊敬。 她總是帶著滿不在乎的笑容,跟著化成狼形的人狼奔馳過月瞑的荒漠。看起來嬌弱的她,卻擁有最堅韌的意志。即使奔馳百裏之遙,她還是笑笑的,拉起彎弓,准確的將流星般的箭矢射入大河懸崖邊的巨獸,在巨獸吃痛狂奔而來時,迎面痛擊,鐵棒倒映著月亮的銀光。 跟她出獵,像是跟幸運女神出獵,既不空手,也不會出現死傷。人狼單純的信賴她,直到她遠離許久許久,還將她雕繪在獵具上,祈求相同的幸運。 這天,陽日將盡的這天。和以往的日子沒有什麽不同。獵人們收拾獵具,正在聆聽巫女的祝福。而巫女就是那位銀發狼女,她已經是三個小孩的媽媽了。人狼聽說人間巫女通常不生育,無不啧啧稱奇。
4 p2 s% Y2 H% g. r空有孕育的子宮卻浪費著,人類這族真是意外的奢侈。這對面對幹枯大地、種族延續嚴酷的人狼妖族來說,著實不可思議。 巫女悅耳的吟唱回響在洞窟中,帶著一種單純卻動聽的溫柔。她在跟大地母親祝禱,祈求出行平安,哀悼即將死去的獵物,因爲那也是大地母親的子孫之一。 祝福完畢,巫女在獵人身上撒上蜜酒。帶頭的獵人仰天發出狼嚎,整個聚落大大小小一起對著月亮豪壯的歌唱,以狼的悠遠。 每次這個時候,明峰都會偷偷地紅了眼眶。人類和衆生,似乎沒有什麽不同。人狼打招呼的時候都喜歡張開雙臂喊,「我的兄弟。」 的確,他在心裏輕輕的說。你們,都是我的兄弟。我異族的兄弟姊妹…… 他的懷抱突然劇烈的發熱、發燙。若有似無的,在這豪壯、震耳欲聾的狼嚎聲中,他聽到細細的,死去羅紗的沙啞聲音:「親愛的,危險……」 低頭看著懷抱。裝著羅紗殘服的布包意外的出現在他懷裏,發著暗暗的紅光。打開一看,一只深紅水晶耳環閃爍。 這……這是哪裏來的?他對羅紗的遺物非常熟悉,但從來沒看過這只耳環。握著耳環……他被襲擊了。 被恐怖的、充滿血漬的影像襲擊了。他看到滿地的血,被支解的族長。嬰兒插在矛上,在火堆中烘烤。人狼族的女人因爲可以生育被咀咒…… 那個拿著大斧將羅紗劈成兩半的雪白惡魔,正在這片血泊中,咬斷某個孩子的咽喉,吸血。 他失神,耳環掉落在地上。幾秒鍾的影像,讓他全身被冷汗浸透,從心底徹底冷了起來。 不要,不要。他不要這種事情發生。 「麒麟,麒麟!」撿起耳環,他狂吼著叫住他的師父,「別去,不要去!他們要來了,要來了!」 他大吼大叫,淚流滿面,全身抑止不住的顫抖,並且不斷的嘔吐。正要走出洞口的麒麟訝異的轉頭,她總是輕松微笑的臉龐變得凝重。「停!先不要走!」她奔過去。* _2 a' v; w6 `5 \4 ~
「深呼吸,平靜下來。」她甯靜的聲音讓失神的明峰稍稍安定,「你看到什麽……汙穢?」 對,就是汙穢。貪婪的汙穢。他無法忍受任何汙穢,總是會引起劇烈的嘔吐。 他心裏著急,卻無法組織字句。看著掌心嫣紅的耳環……他想到小時候,祖父沒有什麽理由,幫他穿了一個耳孔,卻沒讓他戴上什麽耳環。 「你問我我也不知道爲什麽,」祖父承認,「但將來有個耳環,你會戴上。」 他摸索著耳朵,發現這個耳孔一直都在,靜靜的在等著什麽。爲什麽不是這一個?這是羅紗的耳環,她剛剛喚了我。沒有可供轉生的魂魄,但她喚了我。 明峰戴上了那只耳環。痛苦的嘔吐終于停止,他找到了自己的聲音。 「雪白的惡魔要來了。」他說,「在三個月亮重疊的時候,他們就來了。」
3 M1 e1 ?5 c& i$ F1 a「在獵捕的月瞑之夜嗎?」麒麟彎起帶邪氣的可愛笑容,「這真是很特別的獵物。」 希維俯瞰著山谷,雪白的臉孔浮出一絲殘忍的冷笑。真沒想到聖魔那些家夥如此無能,居然讓卑賤的妖族存活下來。 卑賤、低劣、無知的賤民。怎麽配擁有荒漠唯一的水源?最可厭的,這些賤民居然還存有生育能力。讓他們繁衍起來還得了?惡苗要趁弱小的時候拔除,而這些女人的子宮該孕育高貴的魔族,不是給賤民使用的。 但這些賤民藏得很深。讓他頗花費力氣才用占蔔確定的方位,破解了隱蔽的迷霧。 他在等。等待人狼的獵人們出獵。等這些愚蠢的賤民去和蜥蜴還是恐熊拚命的時候,他的精銳部隊就會下去飽餐一頓……不過是些沒有抵抗能力的女人、小孩,和老人。以逸待勞的等待疲倦的獵人,徹底將這些賤民抹煞,只留下可以生育的女人。 一切都很完美。 所以他耐性的等著,等三個月亮重疊。等人狼們化成狼形,踏著白沙奔馳而去。他彎起嘴角,興奮的雙眼通紅。 「飨宴,開始了。」他輕輕說著,帶著部下,張開蝙蝠似的翅膀,像是沙漠不祥的風,悄悄的降落在山谷。 循著濕滑的階梯向下,他們抵達人狼的部落。但是只有大營火靜靜的燃燒,聚落居然一個人也沒有。
2 K6 h o/ l7 K; a5 y0 @3 o6 h z/ H希維呆了片刻,「退,撤退!」他豐富的作戰經驗告訴他這樣的寂靜必定有詐。 「來得及麽?」冷冷的女聲響起,帶著一絲嘲諷,「若不是老族長堅持不可卑劣,你們在漫長的階梯就該死一半的人了。」 麒麟笑笑著,和蕙娘堵在階梯上。而人狼的精銳獵人們也從隱蔽的角落走出來。 希維大吃一驚。他的蔔算是完美的,不應該出現這種失誤!而且獵人們應該出獵了,他親眼看到他們走的! 「你說這個?」麒麟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,抓起了一把小石頭,「這是『撒豆成兵』,你沒學過嗎?」她抛出手上的石頭,落地變成了一大群的人狼獵人。 希維沈下了臉,憑空揮下一斧,這群石頭變成的獵人又還原爲石頭。「雕蟲小技。」 「很有幾分本事。」麒麟鼓掌,「但是吸血鬼大爺,你被我的雕蟲小技騙進了這裏。你們只有五十人,我們是你的好幾倍。」麒麟攤攤手,「你們要束手就擒,還是打算全體被滅?兩條路你選一條吧。」 希維沈著下來。情形的確比較棘手,但也只是比較而已。他露出獠牙獰笑,「兩條路,我都不選。」他手臂猛然一長,揮爪抓向離他最近的獵人,饒是人狼的本能讓他閃避,卻只是避開斷頸的厄運,咽喉噴出了大蓬的鮮血。 吸血族迷醉的舔著指端的血,「我要吃掉你們全部!」 麒麟的眼睛□了□,「……是嗎?我怕你的胃可能嬌弱了點。」獵人們看到族民被傷害,發出狼嚎沖了上來。 *** 人狼族聚落的地下洞窟非常廣大、蜿蜒,錯綜複雜。老族長帶著族裏的女人孩子、明峰撤退到最深的的放牧地。 當然,敵人並不多,老族長對獵人和麒麟的勇猛有信心。但重要的不是這只狙擊隊,而是後面還有誰,是誰主使的。 異常者無法渡水,他們對大河有先天的恐懼在,這成了良好的屏障。雖然異常者一直沒有放棄架橋的努力,但大河岸有聖魔正規軍防守。而這些陌生的魔族是哪裏來的? 「聖魔想要抹煞我們?」老族長喃喃著,露出苦澀的微笑。臣服這麽長久的時光,最後的結果還是這樣? 「我相信魔王不會這麽做。」一直非常沈默的明峰在暗處突然出了聲音。 羅紗死後,他一直在思考,在想。他知道魔界不像表面那樣統一而和平,暗殺羅紗的刺客也是魔族。完全是靠魔王專制的鎮壓才有表面的安定。 他認識魔王不久,但他從來不討厭這個魔界至尊,反而非常尊敬。魔王不好殺,他也是爲了種族的存續在努力,他並不想重蹈覆轍,抹煞任何其他種族。 但其他的魔族未必這麽想。 寂靜中,他嗅到血腥味。不知道爲什麽,他知道那是麒麟的血。驟然的痛苦讓他抓緊了心髒,像是所有羅紗死後的哀傷如狂浪般襲來。他胸前嶄新的傷痕裂開,卻沒有流出血。 狂信者發出尖銳的戰呼,幾乎要破體而出。 「我的兄弟,」銀發巫女關懷的看著滿頭大汗的明峰,「你還好嗎?希望大地母親與你同在。」 他擡起汗濕的眼睛,看這狼女溫柔的眼睛。我的姊妹……母親。 「回去。」他深深吸口氣,「搞清楚誰是主人,給我回去!」他用無比的狂怒鎮壓了狂信者式神的騷動。 巫女愕然的看著他,明峰給她一個無力卻安慰的微笑。 我……我真是個沒用的人。明峰想著。我什麽都不會,連鎮壓凶惡式神都要使盡所有力量。但我不要,我不要我的兄弟,我的姊妹被我失去理智的式神殺死,我不要蕙娘和麒麟受到半點傷害。 羅紗,幫我。他無聲的祈求著,「荼蘼。」 一股嬌弱的香風,吹拂過這個幽暗的洞窟放牧地。明峰讓這股溫柔的風擁抱著,心苗湧現字句,卻不是他認識的任何咒語。 「姬爾松耐爾,伊爾碧綠絲!」 相隔遙遠的麒麟深深的呼出一口氣,露出美麗的笑容。她其實很累了。自從她過度使用慈獸的力量,變成半人半慈獸的怪物,讓她人類的靈力更衰退,卻也無法完全使用慈獸的力量。 除非我徹底放棄人類的身分,並且到天界經過洗禮,變成慈獸,才有辦法改善這種衰弱。6 P' u( ?1 X. w8 E0 k
但這太麻煩了。 現在的她完全靠完美的體術和一些漂亮的小把戲打鬥。與體力和妖術都抵達巅峰的吸血魔相比,她說不定還不如堅韌的人狼獵人。 但我不是一個人。一直都不是一個人。 「姬爾松耐爾,伊爾碧綠絲!」 隨著她難解的咒語,整個洞窟起了強大的共鳴。黝黑的伏流像是被虔誠的祈求感動,發出強烈、各種顔色的極光,這是大地記憶中,遠古歲月曾經有過的光輝燦爛,所有美好的思念、歡笑,富饒與繁衍。 長了角的麒麟漂浮在半空中,和遙遠黝暗中的明峰,和枯竭的大地,起了絕對光亮的共鳴。 希維的部下掩著臉哀號起來。他們都是罹患著「荼毒」的異常者,這種光亮和粲然對他們不啻是劇毒,在極光中,他們的皮膚漸漸剝落、成灰,消失無蹤。 希維雖然受到創傷,但他卻只是吐了幾口珍貴的血,沒有消失。 麒麟緩緩的降落,望著這個輕微受創的吸血魔。「我早就在懷疑了……」她有些困惑的微笑,「你怎麽從人間偷渡過來的?吸血族大人?」 希維露出雪白的獠牙,眼神帶著忿恨和輕蔑,「等我滅了你們,我會在你的屍首上告訴你。」 麒麟的眼神輕輕飄忽開來,獵人的死亡數量可能不多,但多少都受到一些輕重傷。最糟糕的是,這最後的咒語也用了她僅存的力量。 但這才有趣,不是嗎?反正若她倒下,還有蕙娘。 她正要開口,明峰的聲音響了起來 「麒麟,他是我的。」她的小徒從黑暗中走出來,只有耳朵上的紅水晶閃著微微的光。「讓我來,麒麟,拜托。」 麒麟深深的看他幾眼,悠閑的退後,不忘抄起沒打破的一甕蜜酒。 明峰無力的頹下肩膀。他這個師父,真是不像樣…… 坦白說,他兩條腿都在發抖。這不知道是第幾次,他深深懷念紅十字會的安穩。但有些事情不得不做,有些人,你就算死也要保護。 「荼蘼……來吧。」他自言自語,「讓我們解決這件事,讓我們……打開這個結。」 希維眯細了眼睛,充滿戒備。 這個人類……這個身上有著可怕式神的人類。異常者的首領願意和他合作,條件就是這個人類的血。
! R8 g) E" L' i5 X他原以爲這是個簡單的任務,像是他摧毀魔王引以爲傲的琴姬一般。人類比妖族還低賤,弱小、短命,不過是吸血族的食物。雖然有些人類比較麻煩,不過也只是比較而已。 但這個人類,卻在體內藏著惡靈。而那種驅使的方式……他居然有種熟悉的感覺。 他和腦殘的異常者不同,他知道躲避危險。所以當惡靈出現時,他本能的感覺到是天敵,悄悄的隱遁了。 秘術。靈光乍現,他想起來了。這是吸血族獨有的秘術,在人間失傳已久……但這裏不是人間。他知道如何反過來馴服,克制。 希維隱隱的露出冷笑。 明峰不知道他轉的念頭,只是有些憂郁的走上前。他在紅十字會有受過很基礎的的體術訓練,但真的很基礎。他一直是個學者型的道士,他會禳災祓禊,他懂得如何布壇驅鬼。但是說真話,他不知道怎麽驅除異國的吸血族。 他和吸血族只遭遇過一次,那次麒麟差點就死了……完全靠狂信者式神渡過災難。 現在他身體裏藏著那些險惡的式神,但他還不會控制,也不打算使用這股狂野凶殘的力量。 他們不會分敵我。狹隘的,只想打倒不信主衆生。這不是他要的……如果殺生的罪孽無可避免,那他希望是在最低限度,並且不要傷害他所想要保護的人。 「聽說琴姬被派去迷惑你?」希維冷笑,挑□的。「你會喜歡獨眼女人,興趣很特別啊。」 明峰憂郁的看著這只強大的吸血魔,深吸幾口氣。「你不用激怒我我也就夠生氣了。你殺了羅紗。」但明峰的口吻很平靜。 「我是殺了她怎麽樣?」希維露出獠牙,「雖然我本來是要殺你!」他掄起巨斧,帶著強大的風壓和魔力劈了過來。 真奇怪,他的速度怎麽這麽慢?明峰的心裏訝異,最少從他的左眼看起來,吸血魔像是慢動作重播。他沒花什麽力氣,就輕松的避開。 他避開了吸血魔狂風暴雨似的攻擊,從左眼。 爲什麽?……這是羅紗的眼睛。羅紗依舊完好的美麗左眼。她……她藉這只奇妙的耳環,將她的眼睛借給我嗎? 明峰的右眼流下眼淚,內心充滿了一直壓抑著的哀傷。這是他的初戀,美麗、光滑,一直到最後的悲痛,都是完美無瑕的。 這個家夥、這個吸血魔,在我眼前斬殺了我心愛的花,現在又准備斬殺我的兄弟、姊妹,而他們也是別人的花樹,別人摯愛的人。 「喔,歐絡法恩,雷沙米塔,卡裏密力!
% a/ V3 T& L; F3 V: D: B) o* g美哉花楸樹,滿樹的白色花苞更襯托你的美麗,
# M( S+ \/ |" P4 d我的花楸樹,我看見你沐浴在金黃的陽光裏,1 k+ F1 M- {! y5 U% i; }- h9 R
你的樹皮光滑,樹葉輕飄,聲音柔軟清冽;" u5 G8 @# |, F. G$ H; Q1 F7 u1 N
金紅色的皇冠是你頭上的一切!」 我的羅紗,我的荼蘼,我心愛的花楸樹啊!我因爲你成爲一個完整的人,你卻因爲我破碎。 希維想要嘲笑他,這種時候還唱什麽歌?但他驚恐的發現,他的巨斧沈重,頭腦昏沈,血液像是沸騰起來,被無形而細密的束縛捆綁,失去行動能力。 這是……他從來沒有聽過,從來沒有遭遇的咒歌。他知道語言有其力量,但不應該是這種平凡的語言…… 這只是人類的語言啊! 他狂吼著,整個人化爲一團霧氣,擺脫了束縛,像是一陣狂亂的飓風撲向明峰,急促尖銳的念著吸血族的秘術,試圖逆轉明峰的咒。 一定是的,他一定是用了惡靈的力量,不然他怎麽有辦法束縛吸血貴族的我? 悲哀和憤怒停止了明峰的恐懼,他舉起一只手就阻止了希維的飓風化身。 「亡矣花楸樹,你的秀發幹枯灰敗;
* O( g! w9 ~# y你的皇冠粉碎,聲音如花凋謝。」 這個時候的明峰,因爲悲哀的洗禮,突然無比清明冷靜。 我……我並不是想複仇。複仇是無聊的行爲,這個吸血魔死了,羅紗也不會活轉過來。但是爲了阻止更多不幸的羅紗産生,他必須死。 「喔,歐絡法恩,雷沙米塔,卡裏密力!」 希維發出尖銳的慘叫,就像他無數犧牲者同樣無助的、臨終時的哀鳴。 好一會兒,明峰的左眼也流下眼淚,耳環黯淡。嬌弱的香風逝去。 麒麟點了點他的背,將蜜酒遞給他。「幹得好啊,徒兒。」 他飲下芳香的蜜酒,卻覺得口腔滿是苦味。「……可以的話,我不想殺任何人。」 他低語著,眼淚完全不能停止下來,「我我我……羅紗,荼蘼……」 他這個勝利者,哭倒在麒麟的懷裏,痛苦的無法自抑。 補遺 他實在不該喝蜜酒的。 喝完那碗蜜酒,他根本不知道後來怎麽了,只記得自己哭得亂七八糟,然後就人事不知,做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夢。 模模糊糊的,他隱隱有些自豪。真厲害,沒想到咒是這樣自然而然的從心苗湧現,然後脫口而出。最重要的是,他的咒有莊重的風格,不像麒麟老是用漫畫對白濫竽充數…… 羅紗,我會成爲偉大的禁咒師,而不像麒麟只會亂來一通。 「……我就知道,他會成爲偉大的禁咒師的。」半睡半醒中,他聽到了麒麟感動的聲音,「所謂青出于藍勝于藍,大約就是這樣……」 爲什麽麒麟的誇獎,總是讓他有點不安? 「呃……」蕙娘頓了一下,「你只是很高興他自然湧現的是小說對白吧……」 小說對白?明峰掙紮的睜開眼睛,小說對白?!怎麽可能?不,他不能接受這樣殘酷的事實! 「你怎麽這麽講?」麒麟有點不高興,「有本事的人,念卡通對白都是強而有力的咒啦!這可是托老的『魔戒』□!是純淨的精靈和古老樹人的咒歌□!能夠了解領會,進而誦唱出這麽強大的咒,這是很了不起的……在最可笑的漫畫中都會隱藏著真理,何況是托老偉大的『魔戒』……」 「反正我不懂的,都是咒,對吧?」蕙娘很無奈。 「不會吧?!」明峰慘叫起來。他因爲強烈酒精的緣故,整個腦袋像是被斧頭劈過,宿醉的一塌糊塗。「我……我……從我心苗湧現的,爲什麽是……是……」 「我說過你有天分的。」麒麟愛惜的拍拍他的頭,「雖然笨了點,但會是我最得意的弟子……」 我不要跟你一樣。明峰強烈的驚恐起來,我不要跟你一樣抱著漫畫小說胡來啊! 「天哪……」明峰絕望的望著她,「我不該跟著你看『魔戒』……」 不,不對。我不該成爲她的弟子,我不該跟從這個亂七八糟的師父。 對不起,羅紗,我當不成偉大的禁咒師了……搞笑禁咒師倒是有可能。 「……我現在知道什麽叫做千金難買早知道了。」他伏在枕上,嘤嘤啜泣,卻不是因爲宿醉。 蕙娘充滿同情的拍了拍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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